当辰溪的山风裹着沁凉的夜露漫过肩头，抬眼望去，天是泼翻的浓墨，星子如未调匀的银粉，疏疏落落粘在漆黑的天幕上。而山坳里那片光海，却执意要与天争辉——抽蓄工地的灯火，是焊在坡面的碎钻，是盘绕山道的光蛇，是探照灯劈出的银剑，把夜烫出一个又一个透亮的窟窿。

蓦然想起《夜工》中那句“星子垂天若撒银”，此刻才真正掂出这“撒”字的轻重：天上的银，是闲云野鹤般的轻逸；人间的灯，却是扎进山河骨血里的重量。当挖掘机的铁臂扬起，灯影在砂石堆上跃动，像一群执拗不肯睡去的萤火；运输卡车碾过路面，尾灯拖曳的红痕钻进山的皱褶，宛若为夜色密密缝补的针脚。连风都变得具体——它卷着光的碎屑，混着机油与草木的气息，扑在脸上时，竟像极了建设者袖口擦过皮肤的温度，粗粝而温热。

“机声应和虫声远”，是这山夜最熨帖的韵脚。重型机械的轰鸣如沉厚的鼓点，顺着岩壁滚入隧洞深处，惊得草叶间的虫鸣陡然拔高，却又在风里与机声缠绕成结：仿佛是机器在问“今夜能掘进几米”，虫儿答“露重了，记得添衣”。这声响里听不见喧嚣，只有万物各安其位的温柔——山守望着夜，灯守护着工程，人守望着那些浇筑在混凝土中、关于“锦绣河山”的郑重约定。

那些灯，是会说话的。坡顶的巨灯把人影拉得颀长，那是老师傅凝视钢筋间距时的专注；围栏上的串灯明明灭灭，是年轻技术员在图纸上圈点的坐标；洞口警示灯规律闪烁，是安全员裹紧反光背心时划过的弧光。它们不是冰冷的光源，而是把“珍惜”二字揉进漫漫长夜的暖意——珍惜每一寸可掘进的岩层，珍惜每一方可浇筑的基坑，珍惜这星火交织的此刻，只为织就更绵长的岁岁年年。

也许有一天，这片工地将化作深藏山腹的电站，轰鸣被机器的低吟取代，灯火凝为控制屏上的微光。但今夜的星、今夜的灯、今夜虫鸣与机声的唱和，都将沉淀为山河的掌纹——每一道皱褶里，都藏着“此刻”的重量：是有人把天上的碎银，一针一线，绣进了人间的锦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