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玉林，湿热的风里裹着艾草与粽叶的清香。龙云灌区项目部的板房外，露露蹲在台阶上拆快递，菖蒲叶尖的露水顺着指缝滑落 —— 这是同事从湖南老家寄来的艾草束，她说 “端午挂门首，百毒不敢侵”。作为一个在广西玉林参与水利建设的异乡人，这个端午注定与以往不同：既有入乡随俗的新奇，也有五湖四海同事相聚的温暖，更有工地一线坚守岗位的特殊意义。

午饭时分，食堂飘来浓郁的粽叶香。湖南籍的老曹端着餐盘重重坐下，筷子指向蒸笼里的灰水粽：“你们玉林人忒清淡，这透亮的粽子蘸白糖，哪有咱湖南咸粽带劲？” 他掰着手指头数，“腊排骨、老姜末、咸蛋黄，糯米得用菜籽油炒过，蒸好后油润得能反光！”

“打住打住！” 河北小伙子小陈晃着筷子抗议，他的不锈钢餐盒里躺着蜜枣粽，“我奶每年都在粽尖藏颗蜜枣，咬开时糖浆能流满手 —— 你们南方人懂啥叫‘甜到心坎里’不？” 他的乡音带着炕头的热乎气，惹得邻桌湖北朱工笑出了声。

“湖北人吃粽讲究‘返璞归真’。” 陈工慢悠悠剥开白粽，露出雪白雪白的糯米，“我爹那代人最绝，蘸蜂蜜配桂花酱，能吃出《楚辞》里‘纫秋兰以为佩’的意境。” 他说话时带着文人式的含蓄，与一旁河北小陈的 “硬核” 形成鲜明对比。

我们那儿端午吃‘枕头粽’，比胳膊还粗！” 叶明撸起袖子比划，黝黑的手臂上沾着上午打桩时的泥浆，“切开能炒盘菜，里面有火腿、香菇、青豌豆，比炒饭还香！” 他的话逗得满桌人哄笑，唯有食堂阿姨在窗口念叨：“玉林灰水粽最实诚，糯米用草灰水浸过，清热解毒，你们年轻人多吃点。”

我咬了口阿姨递来的灰水粽，清甜在舌尖散开，忽然想起昨夜和母亲通电话，她在那头说：“你爷爷当年修水库，端午就着咸菜啃粽，说‘粽绳要像钢筋一样紧’。” 此刻看着工人们沾满水泥的手剥开粽叶，突然懂了 —— 无论甜咸，粽子里裹着的都是中国人对 “团聚” 的执念，就像我们来自五湖四海，却在龙云灌区拧成了一股绳。

傍晚散步时，本地同事老梁带着我们逛端午市集。路边阿婆的竹筐里，菖蒲、艾草、桃叶捆成 “三件套”，在夕阳下泛着油绿的光。老梁往我们手里塞艾草束：“玉林人从五月初一开始挂，一直挂到端午，驱邪又提神。老梁指着街角卖红蓝饭的摊位，“看见没？玉州区的红蓝饭，用红蓝草和枫叶染米，红是‘鸿运’，蓝是‘蓝图’，小孩吃了聪明，大人吃了顺心。老梁来了兴致” 他又指向另一处卖酿苦瓜的摊子，“这道菜可有典故 —— 旧社会五月青黄不接，把糯米饭酿进苦瓜，叫‘五月苦瓜肚有米’，苦日子里盼甜头。”

端午当天，项目部组织工人们去玉东湖观赛。钢筋工老李把安全帽扣在女儿头上，笑得满脸褶子：“闺女，爹修的水渠比这江还长！” 木工组阿林抱着工具箱挤在人群里，说要给龙舟拍视频，“给老家娃看看，城里的龙舟和咱搭的脚手架一样齐整！”

当八支龙舟在江面列阵，我突然在震天的鼓点里听出了熟悉的节奏 —— 那 “咚！咚！咚！”的频率，竟与工地打桩机的声响重合。船头的鼓手挥臂如雨，像极了混凝土工振捣时的动作；划手们起伏的脊背，让我想起钢筋班小赵弯箍筋时绷紧的后颈；而那稳稳掌舵的老艄公，多像我们项目部的技术总工，永远在关键处喊一声 “稳住！”

“快看！红队要超了！” 小吴举着手机直播，镜头里闪过电工老张的安全帽。只见那艘绘着 “水利兴邦” 的红龙舟突然加速，划手们的动作整齐得像机械臂，让我想起昨夜暴雨中，全站人接力排水的场景 —— 那时大家传递沙袋的节奏，不正是这样吗？

中场休息时，我们在岸边遇到龙舟队教练老黄。他胳膊上缠着祈福的红布条，握手时掌心的老茧蹭过我的手背：“你们修水渠，我们划龙舟，都是和水打交道。” 他指了指船头的龙头，“龙头要正，人心要齐，你们建灌区，不也靠这个？”

老陈递过一支烟，安全帽绳在脖子上晃悠：“您这龙舟转弯时，桨手收桨的动作，和我们支模时调整脚手架一模一样。” 众人望去，果然见龙舟在弯道处整齐侧倾，像极了高空作业时，工友们互相递扳手的默契侧身。原来无论在江上还是工地，“协作” 都是最动人的语言。

夕阳把江面染成琥珀色时，获奖的龙舟队抬着锦旗走过我们身边，队员们唱着跑调的《迎客歌》，胳膊搭得比钢筋还紧。老李突然一拍大腿：“嘿！这场景咋这么眼熟？上个月提前完成渡槽节点，咱们不也是这样去食堂加鸡腿的？”

回程路上，月亮爬上灌区工地的塔吊。我摸着口袋里的龙舟赛宣传单，背面 “团结如水，百桨成潮” 的字样被汗水洇开。远处，混凝土罐车的灯光划出流动的光带，像极了龙舟劈开的水痕；近处，工人们坐在通勤车上打盹，安全帽在膝盖上轻轻摇晃，不知谁的手机里飘出半段鼓点，立刻有几双手在腿上敲出节奏 —— 这节奏，是振捣棒插入混凝土的频率，是钢筋绑扎的焊点密度，是龙云灌区每一方水土里正在生长的凝聚力。

深夜的项目部依然亮着灯，测量组在计算明日的浇筑数据，技术组在研讨倒虹吸方案。我站在阳台上，看着门口悬挂的艾草束在风中轻摆，突然想起老梁说的 “百毒不敢侵”—— 对于我们来说，这 “毒” 或许是高温、是暴雨、是工期的压力，但只要有端午这样的 “文化锚点”，有五湖四海同事的并肩作战，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。

此刻，食堂飘来晚餐的粽香。我知道，在祖国大地上，还有无数个像龙云灌区这样的项目部，无数群像我们一样的建设者，把端午的艾草香、粽子香，酿成了混凝土的坚实、钢筋的坚韧。当明年端午清渠通水，那些流淌的碧波里，一定会有龙舟的倒影，有粽子的甜香，更有千万双手共同编织的、关于团结与奋斗的中国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