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四韵:刻在骨子里的东北印记 | |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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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第一片雪花落在松花江畔,当第一缕炊烟升起在长白山下,我知道,那是故乡在呼唤。冷冽、热情、黑土、白雪,这四个词如同四季的轮回,在我生命的脉络里生根发芽。纵使相隔万水千山,这份眷恋依然在心底灼灼发光,照亮每一个思乡的夜晚。 冷冽:天地间的清醒与生命的欢歌 东北的冷是有味道的,每一个漂泊在外的东北孩子都知道我在说什么,那是刻在空气里的独特标识。每次归乡,踏出机舱的瞬间,那股熟悉的清冷便扑面而来。这风里带着松针的凛冽、雪原的纯净,还有老工业城市特有的钢铁气息——那是哈尔滨独特的味道,是生我养我的土地最真诚的问候。深吸一口,像给沉闷的胸腔塞了一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薄荷糖,瞬间涤荡了所有异乡的疲惫,像是故乡给我的第一份“见面礼”,洗去一身关外风尘。 在这片土地上,人们与寒冷达成了最美的和解。街头巷尾,总能看见裹着厚棉袄、戴着雷锋帽的人,嘴里哈着白气,一边搓着手喊“真冷啊”,一边脚步不停往家的方向赶。没人会因为冷就缩在屋里,反而越冷越热闹——早市上,冻梨、冻柿子摆在铺着厚棉被的摊位上,摊主裹着军大衣,嗓门洪亮地吆喝,那声音里没有对寒冷的抱怨,只有对生活的热忱;公园里,大爷大妈们照样甩着鞭子抽陀螺,鞭子在空中划出清脆的响,与风声交织在一起,奏响冬日的乐章。这里的冷,教会人们在与自然的共处中寻觅生命欢欣;这里的风,确如刀子般凛冽,冬天刮在脸上,能清晰触到皮肤被“割”得发紧的锋芒;这里的凉,偏生让人觉得痛快酣畅——它不藏着掖着,坦坦荡荡如东北的天地;它不迂回辗转,干脆利落如东北的言语;它不矫揉造作,热烈直接如东北人的性子。 前几日与母亲视频,她刚从早市归来,睫毛上结着细密的霜花,却笑得格外灿烂:“今儿的冻豆腐可新鲜了,等你回来妈给你炖酸菜。”看着她通红的脸颊,我忽然想起童年时,总爱把手揣进她的衣兜,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。那时的寒冷,如今回想起来,竟成了记忆中最温暖的片段。 热情:人间的烟火与生命的温度 如果说寒冷是东北的底色,那么热情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动人的亮色。这种温暖,足以融化最厚的冰雪,点亮最长的冬夜。这种热情,首先藏在那些质朴的乡音里。“干啥去啊?”“吃了没?”这些寻常的问候,在东北人爽朗的嗓音里,总能生出别样的亲切。即便是在公交车上偶遇的陌生人,三言两语间也能聊出相见恨晚的情谊。下车时那句“有空来家坐坐”,不是客套,而是发自内心的邀请。 而真正的温暖,永远在家里。那铺着花布床单的炕头,是游子归家后的第一个港湾。“快,上炕暖和暖和!”母亲总是这样说着,一边递来一碗滚烫的红豆粥。粥里的冰糖融化成蜜,甜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。若是赶上亲戚串门,小小的屋子顿时就热闹起来。父亲取出珍藏的老酒,姑父端来刚炸的花生米,厨房里飘出锅包肉的酸甜香气。大家盘腿坐在炕上,酒杯碰撞出欢快的节奏,家常里短都成了最动听的诗篇。 “上车饺子下车面”,这句古老的谚语里,藏着东北人最深沉的情感。每次离家,母亲总会早早起来包饺子,酸菜猪肉馅的,一个个像小元宝般可爱。“出门饺子,平安顺遂。”她一边包一边念叨。而每次归来,迎接我的永远是一碗手擀面,浇上浓浓的鸡蛋卤,再淋一勺辣椒油。“进门面条,长长久久。”如今,我也学会了包饺子、擀面条,却总觉得少了什么。后来才明白,少的是母亲手掌的温度,是那个叫做“家”的调味料。 黑土:大地的馈赠与生命的根基 黑土地,是东北的魂魄,是游子心中最坚实的依靠。这片肥沃的土地,不仅孕育了丰饶的物产,更滋养了东北人厚重质朴的品格。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跟随姥爷下地的情景。双脚踏进黑土地里,能感觉到泥土的柔软和厚重。那黑土是油亮油亮的,抓一把在手里,在指缝间流淌,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土腥气,那是大地最原始的味道。姥爷总说:“这黑土是宝啊,种啥长啥,咱们东北人的饭碗,全靠它撑着。” 春天,黑土地上长出嫩绿的玉米苗,一眼望不到边,微风拂过,禾苗轻轻摇曳,像绿色的海浪在天地间舞蹈。夏天,玉米长得比人还高,钻进玉米地里,能听见蝈蝈的叫声,能闻到玉米叶的清香。秋天是黑土地最热闹的时候,玉米熟了,金灿灿的,收割机在地里穿梭,农民们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。小时候最爱跟着姥爷去地里掰玉米,虽然累得满头大汗,可看着满筐的玉米,心里就特别踏实。冬天,黑土地被白雪覆盖,像是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,姥爷说:“瑞雪兆丰年,这雪下得越厚,明年的收成越好。” 去年夏天,我在湖南的超市里看到有卖东北大米的,包装上印着“黑土地种植”,我毫不犹豫买了一袋。煮好后,米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,口感软糯,和家里的大米一模一样。吃着米饭,我突然想起姥爷在黑土地里劳作的身影,想起小时候在玉米地里追逐嬉戏的时光。那黑土地,不仅养育了东北人,也养育了我的乡愁,它是大地的魂,也是我心底最柔软的牵挂。 白雪:冬天的诗篇与童真的记忆 东北的雪,是上天赐予的童话。它不像他处的雪那般矜持,而是浩浩荡荡地来,把整个世界都变成洁白的诗篇。这里的雪是蓬松的、干爽的,像天使的羽毛,轻轻飘落,静静堆积。清晨推开门,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:屋顶戴上了白色的绒帽,树木披上了晶莹的衣裳,连最寻常的街道都变成了梦幻的王国。踩在新雪上,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,是冬天最动听的音乐。 小时候,最盼着冬天下雪。雪下得大的时候,一觉醒来,窗外白茫茫的一片,屋顶、树木、道路,都被白雪覆盖,像是走进了童话世界。我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在雪地里玩耍,堆雪人、打雪仗、滚雪球。雪人堆得胖乎乎的,用煤球做眼睛,用胡萝卜做鼻子,再给它围上一条红围巾,看着就特别可爱。打雪仗时,大家你追我赶,雪粒钻进衣领,凉丝丝的,却挡不住我们的热情,笑声在雪地里回荡。 东北的雪,还封存着独特的味觉记忆。冬日的街头,卖冻货的小摊成了最温暖的风景。冻梨黑黝黝的,在冷水中“缓”出冰壳,咬一口,清甜的汁水带着冰碴,凉彻心扉却让人欲罢不能。冻柿子像小太阳,剥开皮,金黄的果肉甜得让人眯起眼睛。还有那黄桃罐头,不仅是治病的良药,更是母爱的化身。生病时,母亲总会打开一罐黄桃,看着我把甜丝丝的果肉和凉丝丝的糖水一起吃下,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所有病痛。 想念东北的冷冽,那是一种让人保持清醒的力量;想念东北的热情,那是一种让人心生温暖的感动;想念东北的黑土,那是生命扎根的所在;想念东北的白雪,那是灵魂净化的源泉。这些想念,在远离故乡的岁月里发酵,最终酿成浓得化不开的乡愁。每次与家人通话,听他们说起田野又披上了银装,说起早市又摆出了今冬的冻梨,说起邻居家又传来了熟悉的欢笑声,我的心都会飞回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。 我知道,我思念的不只是风景与美食,更是那片土地上鲜活的人,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文化认同,是那个无论走多远都渴望回归的精神原乡。 东北,我的故乡,它像一幅用最深情的笔墨绘就的画卷:冷冽的风勾勒出它的风骨,热情的人赋予它心跳,黑土地是它坚实的根基,白雪是它纯净的灵魂。这幅画卷永远悬挂在我心间,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熠熠生辉。 我期待着,期待着早日回到那片让我魂牵梦萦的土地。再次呼吸那清冽的空气,再次感受黑土地的温暖,再次聆听雪地的足音,再次投入那份毫无保留的拥抱。因为我知道,无论走过多少地方,看过多少风景,唯有那里,才是生命开始的地方,才是灵魂永远的归处。在那片土地上,每一个冬天都在诉说着新的故事,每一个故事又都在延续着古老的情谊。而我这颗漂泊的心,终将在某个落雪的清晨,踏着“咯吱”作响的积雪,完成生命中最圆满的归航。 | |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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